那天去菜市场,徘徊良久,我不知道该买什么。满目嫣红滴翠,却提不起胃口。男摊主绽开一脸的微笑“孩子,看看爱吃这个不?刚上市的,很甜……”遂递过一个椭圆形红苕(薯)。
我仔细打量眼前的一堆红苕,虽然不是本地产的,但是它的“相貌”体面。时间如流,岁月如沙。一转眼,又到了本地种植苕的季节。思绪又回到从前,我又开始打捞起父爱。
小时候,每到入冬,父亲都会特意买些红苕,每逢春节回家就会挑几袋苕做的果子回黄冈老家,我们称之为“苕果”。七十年代初,那时候物资匮乏。整个村子的人都喜欢吃父亲做的果子,父亲每次都给村里的每家每户分享山的那一边产的苕果子。叔叔阿姨拿回去有煮稀饭吃的,有的拿回去炒着吃。在大别山深处长大的我也曾想,为何父亲每年不畏辛劳,把苕从千里迢迢的地方带回来分享给大家。我没有读懂父亲,暗底下我笑父亲迂……
父亲从部队转业回来,分配到大冶有色赤马山矿工作。母亲务农,父亲遇上农忙、“双抢”和春节期间回黄冈老家。左邻右舍的亲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在我家门口聚集“开会”。母亲和父亲总会拿着花生、苕果招待大家,当大家夸奖父亲做苕果好吃时,善良淳朴的父亲会自豪地说:“黄石因矿闻名天下,作为青铜故里的大冶有色矿山之一的赤马山矿,那里的矿产资源不但丰富,矿石含金、银、铜、铁……而且那里的土质种的苕不一般,蒸熟后的苕就像鸡蛋黄样,又甜又好吃,特别受青睐。”大家一边吃果子,一边聚精会神听父亲讲矿山的故事,讲山那一边有着美丽的世界。
每逢工作之余,父亲特别细心,选个好晴天,约上几个同事一起做苕果。他们将买来的苕洗刷干净,刨皮蒸熟后,用菜刀切成均匀的片状直至晒干。父亲和叔叔们还做出花样,将蒸熟的红苕添加黑芝麻,同晒干的橘子皮碎片一起揉捏后,用擀面棍擀,擀成一个个薄薄的圆饼,等到晒成半干后,再用剪刀剪成条形状的小片。不管炒着吃还是用油炸着吃,别有一番风味。冬天里,我们一群人围坐在火盆旁,吃着又脆又香的果子,听父亲绘声绘色讲工友们井下作业的场景。
全村人聚集在家门口谈大山之外的故事,一切都是那么新鲜。还有叔叔经常逗我们说:“你爸爸带苕回来没?‘真苕’,带那么多苕回来。”在我的儿时记忆中,深深印刻下父亲和苕的故事。只要有人捎口信回说:父亲近期会回来。我们姐弟三人就会站在村头张望,甚至一路小跑到路上去迎接父亲。那时候交通不便利,回趟老家要转几次车,下车后,还要挑着重担步行一小时左右才能到家。那天,我们看见父亲撑着一把雨伞,穿了一套灰色的工作服,肩上挑了两大袋东西,任由风吹雨打,蹒跚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。父亲见到了我们,只见他欣喜地加快了步伐,父亲慢慢探下身,仔细打量我们,眼眸里充满了爱和期待。
父爱和母爱截然不同,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,父亲扮演着严父的角色。在雨里撑起一柄伞,铿锵在山路十八弯的曲径里,那年那月雨中的那一天,定格了父亲最亲切而清晰形象。那份爱如山一般的厚重,又如水一般的柔软。他的爱藏在苕里,把每一份真情都融入生活中,藏在每个生活的细节里。父爱像流水般慢慢地流经我们的心里。非典那年,父亲因突发脑出血去世。红苕香里的父爱都成了记忆。我很多年没吃上父亲做的苕果子和从赤马山矿带回的红苕。偶尔父亲挑着几大袋子果子的情景会进入我的梦里。我们在村头四下张望,醒来的时候就会摸到一脸的泪水。
原以为在这里,不会吃到红苕,那天却在菜场上遇见,有种遇故般的感觉。卖红苕的大叔年纪同父亲相当,见我驻足在摊前好久说:“买吧!这是粗粮,要多吃点,没有施化肥没有喷农药,你拿回去换着花样吃……”恍惚间,耳边响起父亲说过的话:吃完百病不侵。我把大叔剩余的苕都买了。我想在我家的餐桌上,总有红苕的影子,像童年一样,我百吃不厌,细细品尝红苕香里藏的父爱。
(马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