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位楼前的夹竹桃被整整齐齐地修剪过,新鲜的呼吸在夜晚微凉的风里,芬芳而愉悦。被它们诱惑,我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几口。没有剪枝时,一场一场的春雨过后,夹竹桃长得有些凌乱。街边花圃上,月季帘幕一般的叶早已遮蔽了绿栅栏,而那些深红的浅红的花,仿佛一夜盟约而来,身影丰硕,花色朦胧,浓香像雾般在城市妖娆的光影里弥漫汹涌。前几年的月季,还是瘦瘦弱弱地开着,小女孩一般地天真烂漫,现在似乎是大姑娘了,含着羞一般。只是,已是暮春时节。
“燕子来时新社,梨花落后清明”。似乎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燕子了。乡村的童年里,它们在我家堂前的窝里避过风雨,剪刀一般的尾巴伸在外面;也曾在村口的电线杆上站成整齐的一长排。迎过一场一场的花事,沐过花瓣雨乱红纷飞的忧伤,谷雨也快过了。春天里那几个诗意的节气,竟是一个一个点着名的,被幽幽的梅花送走,被粉红的桃花送走,被雪白的梨花送走。而现在,曾经流云飞霞的桃树已褪去浓妆,绿绿的叶子下小心地藏着它的小桃子,它们代表那些花儿重生,把生命迎进下一个季节。油菜的夹子已经泛黄,快要迎来丰收。我们总是把所有的美好都安放在春天里,有的春天,似乎带着无奈和伤。只是大自然,还是美丽依然。
即将谢幕的春,实在是一个魅惑的季节。各种花次第登场,各入各眼。“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”无论是苏轼所珍爱的海棠,还是艳绝千年的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所述桃妖,其生命皆只有屈指可数的数日。它们从一场璀璨夺目的花开到撼心动魄的谢幕,似乎时间太短。一番绚丽,只是一次花开花谢。鲜花之所以让人贪恋,皆缘于生命的短暂吧!从开花开始,就要等待一场风雨或者时间的终结。不像人类,在春天里,每个人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季节,或短袄裹身,或长裙及地,或短袖露臂,把季节搞得乱成一团。
一场暴雨刚刚洗去路上的尘土和刚刚露头的暑气,一场似有似无欲雨又歇的牛毛雨又像雾那样,把一片天地渺渺茫茫地笼罩了。春天的雨,总是这样,有时匆匆忙忙,有时不紧不慢。快意人生,当是此等节奏。鸟儿在枝头唱歌,在高高的电线杆上唱歌,在黛青的屋顶上唱歌。一两处青墙黛瓦似是有点寂寞地掩在春的浓稠的润泽的新绿里,似是被雨湿过的红灯笼挂在钩心斗角的檐前。这是一幅水墨的江南罢!烟花三月又烟雨的江南,情致也不过大抵如此!西湖肥了,断桥上是否有一把油纸的伞;桨声灯影里,十里秦淮是否有一条小巧玲珑的画舫。这些江南意象,婉转在我的心头,很多年。大凡到了烟雨蒙蒙的春天,西湖和秦淮河就会一起涟漪而来。这样的雨,行在繁花渐尽新绿初涌的山野里,不打伞,也是极好的!让心灵自由行走,像蒲公英那样没有方向。
布谷鸟在无尽的天空隐隐约约地鸣叫。清澈的山泉一路欢歌奔向未知的远方。空气清冽而芳香,让人止不住地想追着那一直往山的高处远处消退的雾一起流浪,时不时还想借山泉的乐音纵情高歌。想在一条蜿蜒的山路上永不停歇地走下去 ,最好是一个人。总觉转弯处就是无尽的风景。风,就是在那儿突然来的。裙裾随风飞舞起来,似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撒娇拉扯。树枝儿舞动激烈了起来,沙沙的声响。那些细叶一起起舞的声音,美妙而动听,纤弱汇成宏大。
而在初临的夜色里,再去体味一番春山的况味,似乎也是因为立夏时节的临近。山路两边间或一大篷一大篷的野花,在暮色渲染的枝叶浓重的绿里,分外的明艳,倒比在阳光下显得精神。来来往往的行人三三两两地,静静地呼吸着这美酒一般甘醇的空气 。突然,山上寺庙的钟声传来,浑厚,悠远。这于日暮中敲响的,自然是梵钟了。《百丈清规》中说:“暮击则觉昏衢、疏冥昧。” 其意是:夜晚则唤醒世人的昏昧混沌。东方山上大小寺庙众,朝暮钟声,以日以年。难怪乎,我听了钟声有一种奇特的感觉。虽是悠悠几声,却似是把人从繁华红尘跌进一片虚无,恐怕是即使满眼春色也拉扯不住的。此起彼伏的鸟鸣,在微凉的风里,小夜曲一般,让夜色安宁。遥望红尘里的万家灯火,星星点点,似乎皆睡意朦胧起来。
一个个暮至朝来,这个春天,已在悄然落幕!“满城风雨满城尘,盖紫藏红漫惜春。春去自应无觅处,可怜多少惜花人。”过去的过去,谁在为谁独立青墙,作一首永恒的《钗头凤》,未来的未来,谁在为谁暮色凭栏望断一条苍茫的天涯路 。今日,于微风细雨、于钟悠鸟鸣,我且替临川先生送春一程。如此,对这个春天,也算是没有辜负!
人生,总在送去和等待着一个个春天,送别,是等待的笙箫。
(肖爱梅)